電子報
電子報

不懂不愛


  剛從老家回城那兩天,我總覺得餓。
  倒不是說,偌大的異鄉(xiāng)都市,找不到填飽肚子的美味佳肴,只是懷念,回鄉(xiāng)那一小段光景,每日的茶閑飯飽。
  準確地說,這跟吃多吃少沒關系,跟吃什么也沒關系,只跟與誰吃,以及一些其他與吃毫不相干的東西有關。
  1正月初六的清晨,是離家的最后時刻。
  一大清早,母親就起床煮了餃子。等我洗漱完畢,她盛好端給我,我一口氣吃了三碗,還喝了不少湯。
  這要放在四五年前,是不容易做到的。一來,每次離家遠行都是凌晨四五點就起床,根本沒有胃口吃東西。二來,想到馬上就要離開父母,心中不舍尤甚,哪有食欲?
  不過,隨著離家日子漸久,離別之時漸多,慢慢地我好像也就習慣了。一直疼愛、理解、支持兒子的父母,也逐漸對這種周而復始的聚散變得坦然起來。
  當然,更重要的一點可能還在于,我選擇從父母的角度,思忖他們希望我做的每一件,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的初衷。
  從回家那天起,母親就將存儲在冰柜里的各式各樣的食物,像安排假期行程一般地做給我吃,那些還沒來得及做來吃的,就叮囑我離家時捎上帶走。
  遠行的人,最怕大件行李??山衲?,對父母早早為我準備的甜酒、餃子餡和小塊臘肉,我都悉數(shù)打包、一一帶走,末了,還遵父親意愿,裝了桔子等小吃在背包里。
  我何嘗不知,每每到站轉車,就得為搬運輾轉而衣衫盡濕,但我覺得,這是次要的,更重要的是,當我提著塞得滿滿的行李箱離家時,父母臉上會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  那是一種發(fā)自心底的滿意,比行李輕盈得多,但卻深重、長情而雋永。
  2回家第二天一大早,我剛起床,就想洗頭。問母親有沒有熱水,母親告訴我熱水裝在哪里后,又隨口提醒我,洗發(fā)水放在哪里哪里。
  我倒好熱水,轉身準備去拿洗發(fā)水,卻看見父親已經(jīng)拿著洗發(fā)水站在我身后了,并試圖幫我打開瓶蓋。我笑著接過來,自顧到小院洗頭。等到洗完進屋,又看見父親已經(jīng)拿著吹風機在等我了。
  我今年三十,他今年五十五,我是兒子,他是父親,無論怎么說,這樣的事情都該掉個個兒來做,才合情合理??墒牵詫鹤拥膼?,打破了這樣的天經(jīng)地義。
  印象中,父親從來不是一個心細的男人,但無論平時他多么粗心大意,這一刻他都是溫柔體貼的;不管他平常如何大大咧咧,這一刻他都是無微不至的。
  他不像我,只把愛放在心底,還不好意思開口。他會默默地,用你意想不到的舉動,將愛主動詮釋、完美演繹。
  春節(jié)的一天,家里要來客人,母親和我都在外公家。擔心父親一個人應酬不來,我們只住了一晚就往家趕?;氐郊?,只見屋里屋外井井有條,桌子擦了、茶杯洗了,給客人準備的禮物也都準備好了。
  母親問父親吃早飯了沒有,他說煮面條吃了。其實,他一早起來就跑上跑下、忙里忙外,衣服上不知在哪兒沾的灰塵都沒空打理,哪兒還有時間煮東西吃?
  時已過午,縱然心有疼惜,也只能候著客人來家之后的那頓飯。我順手拿起一塊濕毛巾,細心地為他把衣服上的灰塵拭去,并對他說:“把衣服穿整齊、打理干凈,就是對客人最好的招待?!?br>  我想,也許只有這樣,才能表達出我對他忙活了一上午的肯定與贊美,而不至于把話說得太直白,讓他覺著難為情。
  3在我日漸加深的認知里,愛總是有意或無意地存在,而對愛的珍視與贊美,往往出于有意。對我來說,這種“有意為之”未為不可,而且十分必要。
  大年三十下午,我洗了個大澡。之后,想換一套衣服。打開衣柜之前,我就想,我已經(jīng)大半年沒在家住了,先試著翻一翻、找一找吧,實在找不到就問母親。
  真等我打開衣柜門,一眼就瞧見了一套用塑料袋疊裝得整整齊齊的衣褲。那套衣褲是上年春節(jié)在家穿過的,離家時換下,由母親洗了裝好,肯定是她想著我此次回來要穿,所以專門拿出來,放在顯眼處,方便我找換。
  剛換好衣服,我又看到了房間角落里的鞋架上,放著我跟妻子夏天回家時穿過的拖鞋。我們走后,母親用刷子一一洗凈,曬晾干透,鞋底朝天鞋面朝下地放著,為的是不讓灰塵污染鞋面。
  當時便想,等到下樓見到母親,我一定好好夸夸她。為了表達得簡短清楚一點,我特地想好了詞:“媽,還是您會收拾啊,雖然我大半年不在家,但想換套衣服,打開衣柜就找到了。”
  母親聽了這話,臉上樂開了花,笑著說:“你要再等幾年回來,可就沒那么好找嘍?!?br>  我懂她的意思,也想起了她跟我說過的她與父親之間的一段笑談。
  父親不很會做飯,母親有天便對他說:“趁著現(xiàn)在有時間,快跟我學煮飯吧,要不然老了我死在你前面,你可怎么辦哦?”
  父親趕忙說:“哎呀,不會的呀,不會的,你怎么會死在我前面呢?”
  剛聽到母親講起這事時,作為家中獨子的我,個中滋味確乎難以說清。不過,事后細想,又覺得尚有令人寬慰之處。那就是,這樣的一對老夫老妻,竟能以如此坦然自若的方式,笑談老年可能面對的難題。
  當然,這種坦然,肯定摻雜了許多的無可奈何。不過,當我們能樂觀、積極地以笑迎苦事、難事或不可預料的事,那么,這樣的事大抵也不會太苦、太難罷。
  離家的車,馬上就要出發(fā)了。我透過車窗向母親道別,囑咐她養(yǎng)好身體,長得胖點兒,等到孫兒出生,就到我所在的城市“減減肥”。
  聽了我的話,她開懷大笑,一臉憧憬。看到她笑,我放心地搖起了車窗。
  回家后睡的那個房間,我在起床后,便已經(jīng)收拾妥當了。我想,丟下一個亂糟糟的房間,又得費掉父母不少的時間去整理。當他們收拾房間時,累是其次的,睹物思人的不舍和想念,可能比累更甚,也更難讓人消受。
  我懂,所以,不愿如此。
  (作者系原我校教師張林濤,現(xiàn)任職于廣西教育廳)